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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噩耗傳來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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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噩耗傳來(二)

通信員張亞夫看到他沒有穿大衣,趕緊拿起大衣追上去取下來臉盆,想問他幹什麽去,大門口卻傳來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,還有剎車聲。羽隊長一聽身形一顫,猛一把拉開門就想奪門而出,已經做好了彈射出去準備的身體突然間斷電了,靜靜的遲疑了幾秒鐘,又恢覆正常,若有所思輕輕關上門,站在門背後看著黑黢黢的門,抑制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臟,不慌不忙四平八穩轉過身,坐在了椅子上,正襟危坐等待就要到來的暴風驟雨。

劉曉強按捺不住就要出門去了解情況,羽隊長嚴肅的說;“別出去,他會到這裏來匯報。”

已經彈跳起來的劉曉強一聽依然短路了,身體一個急剎車靜止不動,怔怔的猶豫了片刻,大氣都不敢出原地不動。耳朵裏傳來汽車的噪音由遠而近,越來越大,清清楚楚,不負眾望來到了隊部門口,“嗤——嗤——”剎車聲過後,叮叮咣咣的車門子聲音緊隨其後,仿佛拍在心頭上。房子裏的氣氛越發凝重,幾個人都一動不動,凝神靜氣屏住呼吸,仿佛像四川成都寶光寺裏的五百羅漢菩薩一樣凝固不動了,等待最後判決。

“報告——”司空見慣了的一聲報告,此刻就像晴天霹靂,讓所有人渾身一顫,一個個呆如木雞,靈魂出竅,竟然忘記了回答門外人的請求,就連空氣凝固了。

還是通信員年齡小,沒有經歷過什麽大風大浪,初生牛犢不怕虎,也不知道將要到來的噩耗意味著什麽?不在其位不謀其政,自然體會不到那些撕心裂肺的痛,還有無法承受的痛不欲生。他看了看三個像雕塑一樣的人,張口說到:“進來——”

“咣當”一聲門開了,來人像兇神惡煞駕馭的是風雲雷電似的,首先進來的是迫不及待的寒風趁機而入,卷起地上的塵土,向驚恐不安的幾個人撲面而來,瞇的人眼睛睜不開,刺骨的寒風讓人渾身一顫。

韓老六神情肅然,裹著寒風進來了,皮大衣沒有扣扣子敞開著,前襟上露出來的羊毛上有紅艷艷的血跡,大衣裏面的棉衣前襟上、袖子上也有大片大片的血跡,看起來暗紅一片。

他走到羽隊長面前立正敬禮,舉起的手上也有血跡,一臉肅穆的說:“報告隊長,下午我接到老鄉報告說我們的車出事了,未經請示私自出車去搶救,請指示。”

“咳咳咳……接著往下說。”

“是。我風風火火趕到半路上時,老鄉們自發組織的人。已經把重傷的陳福明擡著往醫院跑,我遇到後把他送醫院了。”

“他他,他傷的重不重?搶救過來了沒有?”

“他——嗯,傷得很重,幾乎把身體摔碎了,到醫院就停止了呼吸。”

“啊——這……這這這,你你你,他他——他……”羽隊長一聽噩耗眼前一黑,身子如觸電似的猛然站起,一拳砸在了桌子上,張著嘴想說什麽,老半天說不出來了,手指著遠方靈魂出竅,像雕塑一樣失去了知覺。

對他了如指掌的黑子察言觀色,一看他被噩耗擊垮了,如不及時叫醒他,就有逃避現實昏過去的可能,以前就有過前車可鑒。他提起拳頭,毫不留情的一拳砸在了羽隊長胸膛上,受到重創的他癱軟在椅子上,黑子又抓住舉著的手很勁磕在了桌子上,被磕疼手的他突然驚醒了,急急地說:“他他他,陳福明現在——在在,在何處?”

“在醫院裏太平間。”

“哦,咳咳咳……知道了,辛苦了,你去吃飯,等待命令。”

“是——” 韓老六轉過身打開門吃了一驚,門口烏泱泱一片擠滿了打探消息的軍人們,一個個顯得焦急不安。

羽隊長一看失去理智,沒輕沒重的大聲喊道:“什麽時候了還不休息?想造反嗎?”

黑子和劉曉強一看局勢不對,趕緊催促大家回去睡覺,已經知道了噩耗的他們嚇蒙了。知道了是怎麽回事的羽隊長反而鎮定下來,兵來將擋水來土吞,唯有堂堂面對,鬥大的事情,都要經過細細的磨眼消化才能解決。

剛剛的噩耗承受不住,一時間亂了心智,黑子及時的一拳打醒了他,轉瞬間又恢覆了正常。太大的打擊會讓一個人瞬間倒下,人的承受能力有限,能挺過最初的艱難階段,慢慢就適應了。

此刻羽隊長的臉上毫無血色,慘白的像一張紙,嚇出來的冷汗,密密麻麻在燈光下閃閃發光,兩鬢角從頭發中流出來的汗匯成小溪滾滾而下,漫過臉頰順著脖子流進衣服裏。

他的目光無神的盯住桌子上看,預想著怎麽會如此慘烈?翻車在車隊來說經常發生不在少數,稀松平常,司空見慣,大不了傷筋動骨就不得了了,就算是惡性事故了,把人能翻死的翻車,哪得有多慘烈的翻車?車摔碎了報廢了才有可能,難道說車摔碎了?報廢了?

想到這裏不敢想下去了,還是想想眼前怎麽辦?車隊孤軍奮戰在大漠深處,發生了這麽大的事,也沒有上級首長在身邊匯報請示,還有這麽多的戰士們看著自己如何善後?如何處置?他想了想拉開抽屜取出稿紙,用腫的像面包一樣的手,艱難的提起筆疾書,時間不長寫好了,看著劉曉強說:“嗯——你按這上面的單位打電話報告事故,書面報告等我勘察現場後呈上,讓司令部楊參謀通知陳福明祖籍武裝部民政局,讓他們再告知家裏人知道,最好是軍區派車去接他們到這裏來,時間三天,家屬到了征求意見,怎麽處理再做決定。嗯——黑子,你啟動一臺車,我和你到醫院裏去看看,再按排兩個預備司機全副武裝,為陳福明守靈,最好是他關系貼切的老鄉。嗯——通信員,去通知夥房裏為他們準備食物水,看看韓老六吃完飯了沒有。嗯——先這樣吧,有什麽疏漏,你們及時提醒我,去吧。”

“是——”大家分頭行動。

這一夜註定是車隊歷史上最黑暗淒慘的一頁,冷冷清清的月光,仿佛生鐵一塊,閃爍迷離的星光淚眼婆娑,無孔不入的寒風如泣如訴,還有夜行動物時不時的怪叫聲,讓沈侵在悲痛恐懼之中的軍人們睡意全無。

羽隊長從醫院裏回來已經是黎明時分,把其他人打發回去後,一臉悲傷的坐在床上,皮大衣都沒有脫,用被子蓋住腿,斜靠在床頭上,腦子裏上演著離去戰友的點點滴滴,還要思考如何面對即將到來各個部門的指責調查,喪葬安排,這些棘手的問題,作為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來說,還是有些一知半解,一頭霧水的極其吃力。

他也處理過幾起車毀人亡的惡性交通事故,都是跟在經驗豐富的老兵後面濫竽充數混卷子,看熱鬧而已,沒有拍板定案的決策權,相對於處理事故程序上有所了解,還算是胸有成竹,不能說輕車熟路,該走什麽路線還算是清晰明了,不是瞎子摸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可相對於亡人靈堂的設置安排,就沒有經歷過什麽。

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消失了,倒在了報效國家的崗位上,不管有多少應該不應該的不是,他就是英雄,總不能俏無聲氣掩埋了吧?雖說不能大張旗鼓的大搞特稿,一個風風光光的葬禮必須要具備吧?要不然,親人們怎麽能安心?怎麽能對得起風華正茂的生命?還有活著的人們怎麽看,怎麽想?

年齡小自然經歷就少,婚喪嫁娶是一種很嚴肅的傳統文化,也是文明進步的主要體現。地域廣闊的祖國各地十裏不同天,百裏不同俗習俗不同,各有千秋。羽隊長走過了大江南北,只是去完成任務,相對於婚喪嫁娶的傳統文化知之甚少,在家時村裏的長輩們生老病死,只知道跑去討糖果看熱鬧,看道士吹喇叭念經敲鑼打鼓,哪裏知道一環扣一環的程序是什麽樣?還要講究黃道吉日,生辰八字,這都是道高望重的大人們的事,小孩子圖熱鬧知道什麽?

就說上次去高原犧牲了那麽多的戰友們屍骨無存,返回基地依然舉行了隆重的葬禮,他卻奄奄一息,命懸一線昏迷了,也不知道葬禮的流程是怎麽個準備安排?其中的細節無從知曉,知道了的時候,已經被送到軍區總醫院。

現在面對這些事一籌莫展,手下的兵比他還年輕,讓他們吃飯幹活是一把好手,喪葬文化能知道多少?該怎麽辦?天一亮,聞訊而來的人們就會像潮水一樣湧過來。發生了這麽大的事,上級單位和當地政府的官員們,武裝部,民政局,公社大隊和災民們,第一時間就會作出反應,以前沒有面對過這種場面,現在如何面對?

親如手足的戰友離去,帶來的傷痛撕心裂肺,他臉上流過的淚水在黑暗中滑落,此刻多想有師傅在的話,就有所依靠,會告訴他怎麽辦了,可師傅在哪裏?一別一年多杳無音信,彼此奮戰在不同的地域,一聲令下頻繁的換地方,連書信來往都沒有確切的地址中斷了,這不是癡心妄想嗎?危難時刻,首先想到的是至親至愛的人,他們才能理解自己的無助與傷痛,幫助渡過難熬的日子。

通信員張亞夫在旁邊安然入睡,黑暗中傳來輕微的鼾聲,羽隊長羨慕的聆聽著,想想自己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和他一樣,無憂無慮快樂成長,吃不飽的肚子,使不完的力氣,心裏面純潔的像一泓清水,沒有任何雜念。開好車,站好崗,當好兵,天塌地陷的事情與己無關,有睡不完的瞌睡,快樂的像天使,怎麽就一閃而過,一去不覆返了?

還沒有做好長大了的準備,就變成了大人,師傅、班長、排長、隊長,統領的人越來越多,責任越來越重,接踵而至的是操不完的心,把所有的歡樂都擠走了,剩下的都是戰戰兢兢的擔驚受怕。

面對艱巨的任務和近百號生龍活虎的戰士們,青澀的青蘋果不熟都由不得的催熟了,硬生生早熟,任憑風吹雨打,霜煞雷擊,經受了多少傷痛?血淋淋的流幹了眼淚。

這一次的惡性事故,又是一場劫難,多好的軍人多好的兄弟,早上出去的時候歡蹦亂跳,信心滿滿給他打招呼,還強拉硬拽讓他上車,一起去勘察新路線,他嗔怒的眼睛一瞪說:“哼哼——老兵了還要人陪?羞也不羞?”這句話竟成了永遠的告別,早知道自己就陪他去,或者不讓他去,就不會發生讓他變成一堆肉的悲劇。

太平間裏看到他體無完膚,血肉模糊,不成人樣,羽隊長差一點就接受不了昏過去,黑子的拳頭雨點般落下,和韓老六夾住他才沒有倒下。太殘酷了,一個一米八的漢子膀大腰圓,虎背熊腰,孔武有力,竟然變成了一堆肉,可想他經受了多大的痛苦?

在即將發生危險的一剎那,把向導推出駕駛室,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別人,而自己卻在翻滾的汽車中天旋地暈,在變成了絞肉機的駕駛室中磕磕碰碰,支離破碎,粉身碎骨,告別了美好的世界,帶著自己無盡的夢想去了另一個世界,哪個世界什麽樣?是否開滿了忘情花沒有傷痛?沒有生死離別?活著的人們怎麽能知道呢?

汩汩流淌的淚水永無休止,羽隊長默默地經受煎熬,窗外面的天空中群星燦爛,閃爍不定。月牙兒像搖籃一樣晃晃悠悠,遨游在閃閃發光的星海中波浪不起,無憂無慮,不見了的那一部分會不會痛?直到月兒圓,還得一點點等待,期待著圓滿的那一天。

羽隊長思緒飄蕩,看著月牙兒恍恍惚惚質問道:我的戰友我的兵,永遠都找不回來了,他那麽年輕,那麽充滿朝氣,就在眼前一轉身就不見了,真正是痛徹心扉,讓人怎麽受得了?

他的眼睛一眨不眨,看著月牙兒任憑淚水流淌,寒冷的夜裏淚水更冷,流進胸膛流進脊背毫無知覺。只覺得舌頭像鞋刷子一樣幹澀,想喝口水,又害怕吵醒了通信員,想想他小小年紀,整天價跑前跑後也不容易。

時間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,幸福的人祈求時間停留,歡樂時光很短暫欲罷不能,樂不思蜀;遍體鱗傷,傷心落淚的人期盼時間愈合傷口,快快溜走,都是癡心妄想。

生活在南北極的人們有極晝極夜,要麽幾十天太陽不落沒有黑夜,要麽幾十天黑暗無邊,不見太陽,他們的幸福與傷痛有何不同?不得而知。生物鐘在通信員的腦海中敲響了,就在羽隊長沈靜在傷心欲絕的黑暗中,他呼一下翻起身來,隨手拉開了床頭燈。

猝不及防的羽隊長,豁然間暴露在燈光下,刺眼的燈光受不了,迅速閉上眼睛,擠出了眼睛裏蘊滿的淚水,在燈光下飛流直下。瞇著眼睛的通信員正好看到了,他吃驚的說:“哦——隊長,搞撒子嘛?一夜沒睡還流淚,你的感冒發燒還沒有好撒——這樣下去怎麽得了撒——你會爬不起來的撒——”

羽隊長閉著眼睛無話可說,任憑他嘮叨,他三兩下穿好了衣服,看了看時間還早,往臉盆裏倒了些熱水,把羽隊長已經凍成冰的毛巾,放在熱水裏擺了擺,撈出來擰幹凈水,體貼的來到閉著眼睛的羽隊長面前,張開熱乎乎的毛巾給他擦臉。

他的舉動把羽隊長嚇了一跳,睜開眼睛感激的看了看他,接過毛巾自己擦起來。已經習慣了議事日程的通信員,就在羽隊長擦臉的時候,端起杯子倒掉殘茶,換上新茶倒滿水,端到他跟前說:“嗯嗯,喝口濃茶提個神撒——今天你不知道怎麽過?我都沒辦法照顧你了撒——”

羽隊長一聽感動不已,更是熱淚滾滾,他不知道眼淚怎麽就哪麽多?怎麽擦都擦不及,哽咽著說:“吸吸吸——你今天就和劉曉強守在這裏接待來訪者,無論什麽人來,都要有禮有節,不可怠慢,他們提問的任何問題都不要解答,就推到我身上,態度要好。唉——我去事故現場勘察,也不要告訴他們我去了哪裏。”

“哦——曉得了撒——嗯嗯,去的時候記得帶上中午飯,路途遙遠,回來就天黑了撒——”

“我知道。做好電話記錄,晚上我回來了再做處理。還有,給炊事班打個招呼,飯菜做清談一點,這種時候誰也吃不下油膩的東西。”

“曉得了撒——起床了。”他轉過身出了門,哨子響起來了。

通信員出去後,羽隊長起身下床穿好鞋子,其他的衣服都沒有脫,系好大衣扣子,從墻上取下腰帶紮好,拿起皮手套,邊走邊戴往車場裏跑去了。感冒發燒好幾天沒有出操,平時也很少親自帶操,三個排長輪換著值班。

今天他要親自帶操,非常時期就不能掉以輕心,做出表率讓大家看看排頭兵是什麽樣見賢思齊,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,極具號召力,大家會依樣而行,咬牙堅持。

他來到停車場裏還沒有人,四周靜悄悄,只有烤車的噴燈爐呼呼作響,各班排集合起來的隊伍跑步帶過來,看到他矗立在車場裏,一排長黑子整理好隊伍,正兒八經向他報告:“報告隊長,一排應出操二十七人,實到二十四人,一人昨日犧牲,兩個人守夜,報告完畢,請指示。”

“入列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報告隊長,二排應出操二十七人,實出操二十七人,報告完畢,請指示。”

“入列——”

“是——”

“報告隊長……”……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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